在一間時髦的香港餐廳裡,桌上擺著對半切開的皮蛋配酸薑做為開胃菜。這是我第一次來亞洲,過去我幾乎不曾在餐桌上看過這麼讓人反胃的東西。它們就像是會在噩夢裡出現的怪物眼球,黑漆漆的、用威脅的神色從餐桌上瞄著我;褐色半透明的蛋白,看起來髒兮兮的;蛋黃軟糊糊的,顏色是黑色夾雜層層疊疊的綠色和黴灰色,周圍還飄散著讓人昏厥的硫磺味。出於禮貌,我試吃了一塊,但是那令人作嘔的氣味馬上就讓我覺得想吐,我根本吞不下去。蛋黃在我的筷子上留下一道狡猾又惡毒的黑色微笑,死纏不放,威脅著要污染我接下來吃的每一樣食物。偷偷地,我用桌布擦掉那抹笑容。
我從小就開始探索食物。我在一個充滿各種異國風味的家庭長大。我母親是牛津的英文老師,教的是非英語系國家的學生。我小的時候,她來自世界各地的學生常常會用我們家的廚房,烹調出讓他們想起家鄉味的大餐;他們分別來自土耳其、蘇丹、伊朗、西西里、哥倫比亞、利比亞、日本等國。在我們家幫忙家務換取寄宿的日本女孩會幫我們姊妹做飯糰當早餐;同樣寄宿的西班牙男孩會打電話給他媽媽,問出她最拿手的西班牙海鮮飯到底是怎麼做的。我母親則會做我的印度教父維傑傳授給她的咖哩;而我父親會嘗試用食用色素做紫薯泥配綠炒蛋之類的實驗性菜色。我的奧地利教父來訪時,會準備戰時在緬甸和錫蘭當突擊隊員時學到的好菜。當大部分英國人都在吃烤約克夏香腸布丁、牛肉馬鈴薯餅、乳酪通心麵的時候,我們吃的是鷹嘴豆芝麻醬、扁豆咖哩、土耳其優格沙拉「恰遮克」,還有西西里茄子燉菜。所以我絕對不是那種看到蝸牛或腰子就臉色發白的女生。
但是中國菜可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。我小時候當然吃過外帶的中國菜,像是紅通通的炸糖醋肉球、雞肉炒筍子、蛋炒飯之類的。後來我也去過幾間倫敦的中國餐館。可是即使有這些經驗,我在一九九二年秋天第一次到香港和中國時,還是受到了很大的美食衝擊。在這些東西當中,有些是意外地好吃,例如炒蛇肉;但有些的味道或質地倒是讓我毛骨悚然,像是討厭的皮蛋(西方人把這叫做「千年蛋」,thousandyear-old eggs)。
以上內容擷取並整理自《魚翅與花椒:英國妹子的中國菜歷險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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